“所以，我其实已经死了……死了很久了是吗？”天启轻声问道。有些原以为难以出口的话，说出来，倒也不像想象中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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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玦点头，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启。

“你是现在的山神？”天启又问。

白玦再次点头。忽然看见天启的脸上浮起一个很淡的笑：“没想到，我居然会有当山神的朋友，说出去大家一定都不会信。”

——就像自己明明都死了，还能够坐在这里，跟成为山神的白玦说话。

“爹娘他们还好吗？这么久没回家，娘亲她一定着急坏了，白玦，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？看看我真正的爹娘。”

天启请求道，先前他一直以为是大家都很忙，所以无暇分身前来探望，就算露面也不过来去匆匆，回过头来，才觉出其中的微妙之处。

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，母亲仍旧是当年模样？

为什么他从来记不起和月弥的相识？

因为都是假的。

——他从没有过一个叫做月弥的玩伴。

天启看向白玦。

可是这一次，白玦没有点头。山神庙的大门只有在特定的时候开启，在那一时刻来临之前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出山神庙。

这就是为什么，上一任山神执意要离开的原因。

【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束缚，什么狗屁山神，说白了就是高高在上的囚徒。】

“伯父伯母身体康健，这些年，上古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。”

“上古，对了，那么我先前所见到的上古……”

“也是月弥。”白玦顿了顿，“她说，想要多和你说说话。”

天启眨了眨眼，想起梦中的白狐：“她是狐狸？”

“是狐狸。”

“可她长得一点不像狐狸，倒像是兔子。”天启笑了笑，“也跟兔子似的，动不动就跑个没影。前些日子，我还担心她来着。她现在也在这里吗？”他说着，四下看看。

白玦问：“你想见她？”

天启嗯了一声：“不可以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

话音未落，一道雪白身影出现在树下，长而蓬松的狐狸尾巴盘绕在身后，和梦中所见如出一辙。

狐狸立在树下，没有轻举妄动，而是用一双细长的黑眼睛注视着这边，似乎是有些犹豫。

天启朝她招招手：“月弥？”

月弥这才走过来，慢慢地绕着天启的躺椅转了两圈。

“这就是你原来的样子呀。”天启很是惊奇，伸出手想碰碰那看起来手感很好的狐狸尾巴，却被白玦出声阻止。

“不可以吗？”天启有些失落。

白玦认真地解释道：“尾巴是狐族的要害所在，轻易不可触碰。”

他说的一本正经，要不是月弥自己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狐狸，搞不好还真就信了。

其实，月弥是很想让天启摸摸自己的尾巴的，因为她喜欢天启，可惜某位小气的山神大人大概率是不会放行的。

“你不会生气，我骗了你吗？”月弥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
“怎么会呢？”天启似乎有些不解，“月弥才是，一直要装作别人的模样陪我说话，很辛苦吧。”

“也不是那么……”月弥有些不好意思，幸亏现在是狐狸的形态，不然她的脸一定红透了。

这时，白玦轻咳了一声，月弥立刻直起身子，有些抱歉地说道：“我该走了。”

“去哪里？”

“后面的祠堂。”

祠堂前有她的原身，是一尊小小的狐狸雕像，受着庙里的供奉，日久天长，也幻化出了实体，不过不是很牢靠，需要山神力量的加持，神力越强，她自由活动的时间也就越长。

而白玦的力量一直在削弱，尤其是最近。

月弥知道，这是为什么，可是她不能说。

——山神祭到来在即。

在那之前，必须完成交替所需的所有准备工作，那样，天启才能够真正地活过来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时而清醒，时而困顿。神血重塑的身体与破碎的灵魂不够契合，还差一道最重要的链接，在连接完成之前，复活是不完美的，而不完美就意味着再次的得而复失。

短短的十年当中，她已经看过太多次这样的例子。

这不是天启第一次醒来，却是月弥见过的最最清醒，最最接近人类时候的天启。

不是像空洞的木偶一样一言不发，也不会像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，更没有像野兽一样突然暴起——

月弥还记得那次，天启伏在白玦肩头埋头啃咬，鲜血淋漓的场面。她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。

【不必。】白玦说，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面庞一片惨白。

后来饱餐一顿的天启呼呼睡去，嘴角还沾着暗红的汁液，如同一道晕开的胭脂。白玦低着头仔细小心地擦拭。

而月弥在一旁欲言又止。神明的自愈能力强，是相对而言的。

【他说饿，这是他醒来以后第一次对我说话。】

【什么？】月弥微微一愣，有些讶异地看向一脸平静的白玦，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。

天启有意识了，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进步。可是，照这么下去，现在的白玦还能支撑多久？

【很长的一段时间，我都在思考，在……最后的那段时间里，天启会想些什么，可是我不知道，我根本就想象不到。后来，我下定决心，等他醒来亲口告诉我。】他停顿了一下，嘴角浮现淡淡微笑，【今天我终于知道了，真好。】

【白玦……】

【我想你帮我一件事，这件事光凭我自己可能无法做到，所以，拜托了月弥。那之后，我可能会沉睡一段时间，在那段时间里，麻烦你照顾他。】

月弥无法拒绝，不光是因为对山神的臣服，还因为白玦那时的神情——那种近乎疯狂的温柔。

所以她从白玦的手中接过了那把能够割开神躯的匕首，又将血肉灌溉的果实当做零食投喂给一无所知的天启。

如果爱是一种罪过，她愿意成为同谋。

暮色降临，鼓声咚咚回荡在山间，月弥知道，属于山神祭的夜晚即将拉开帷幕。

一桩持续多年的漫长心事即将宣告结束。

而她要做的，只是等待……

月弥在灿烂的晨光中见到了新一任的山神。

比起先前的历任山神，他看起来如此的茫然，甚至是不知所措。

“山神大人。”

“你是在叫我吗？”青年转过身，略微讶异地瞧着口吐人言的白色狐狸，“你说我是山神？那你又是谁？”

“我叫月弥，是您的臣民。”

青年闻言，哦了一声，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：“我刚醒来，可能有些弄不清状况。月弥，你是叫月弥对吧，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，但是有些想不起来。对了，我好像是从什么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，搞不好真的摔倒了脑袋，所以才……咦？月弥，你怎么哭了？难道是因为我把你忘了所以——”

“不是的。”月弥摇头，“我只是太高兴了。”

青年笑起来：“我也很高兴见到你。你看这天气多好，花开得多妙。就像是一场雪，又像是……”他蹙起眉头，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，终于只是无奈的摇头。

果然，咬文嚼字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适合他。

可是谁有适合呢？总不能勉强一只狐狸吧。

所以，再等等吧。他想，天光这样好，花开得这样盛，一辈子又是这样的长，总会等到一个懂花的人。

——对吧？

-完-

#最初想写一个境中境的悲剧，结果下不了狠手，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故事。正文暂告一段落，之后还会有尾声交代后续故事。以上，感谢小伙伴一路以来的支持和敦促，完结撒花么么哒~